【新唐人2012年5月13日讯】那年油菜花比往年晚开了整整一个月,人们并没有意识到什么。那时人们还相信专家,专家说花期推迟很正常,青蛙上街很正常。那天我正在书房赶一篇文章,地动时还以为家猫在脚下调皮。直到满书架的书往外飞,才明白是地震。
大楼摇晃、灯杆倾斜、天边发出异光,总之那个景象十分特殊,像末日降临。我拚命冲下楼,地面像煮沸了一样抖动,地面下像有无数双手在抓脚后跟,好容易跟一些邻居逃到小区外空地…… 慢慢地才知道都江堰死了很多人,北川已封路了,血浆都不够用了。那时我正处于一个爱国青年的尾声,纠结处热情最为猛烈,我认为报效国家的时候到了,要用我们的血肉筑起新的长城。我在头晚到处张罗捐款后,次日清晨与唐建光、郑褚进到北川。
可是,我在北川一中面临着人生很大的一个困扰。我无法解释为什么五层高的新楼倒塌后只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,而几十年前修的旧楼竟没有倒塌。我也无法解释为什么楼房脆得像饼干一样且建渣里面没什么钢筋,连一楼的学生都没来得及逃脱。一个妇人一直在我身边走来走去,她已不太哭得出声,只指着那堆很渺小的建渣:看,那是我娃娃呀,手还在动,她还没死,但是我扯不出来她啊……那个情景令人崩溃,我看得见那个女娃娃碎花衣服的一角,还有其他孩子的衣角,他们中很多还在动,可按部队命令我们不能上前,因为过脆的废墟不能轻易站人,否则会引起二次崩塌。就这样眼看孩子们的身体还在动,与那些石头一起,慢慢变冷,而我们无能为力。
在此之前我还是个爱国青年,我相信生活的很多不幸是敌对势力造成的。我在球评里写“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”,这些总打败中国队的家伙是南京大屠杀的后裔。我骂过CNN长了口蹄疫,因为蒂弗莱说中国人几千年来都是暴民和垃圾。我也不反对抵制家乐福,觉得这一个侧面也可唤醒民主意识。我家离美领馆很近,99年美国导弹轰炸我驻南大使馆时,我也在美领馆外高举过抗议的拳头。同年前往美国采访时,我写过一句“像一枚导弹打进美国本土”,深觉这句子十分有力。
可站在北川学校废墟前,我很困惑。我还坚持过去一些爱国观点,但开始明白建渣里的钢筋并不是帝国主义悄悄抽走的,那些孩子也不是死于侵略者的魔爪,而死于自己人的脏手。我更困惑的是,为什么911死难者都有名字,而我们的孩子没有名字。我认为我们当然要用血肉筑起新的长城,可另一方面,长城也应该要保护我们的血肉。爱国主义应该是双向的,单向收费的不是爱国主义,是向君主效忠。
我从2008发生变化,如果晚年写自传,我会以2008为基点,在此之前我是一个混蛋。那段时间与其他一些志愿者天天在北川山里晃,救了一些老人和小孩,无意发现有一所希望小学完好无损甚至连玻璃窗都没怎么震碎,最后学生们在老师带领下翻过三座大山逃到山外。我问过校长和老师为什么出现这个奇迹,他们说得感谢那个监工。那个监工是捐款企业派来的,工程兵出身, 修建过程中天天用小锤子敲水泥柱子听声音,他能从声音里听出有没有多掺沙子,圆石比例、水泥标号是否匹配,如果不合格就责令返工。老师告诉我,那些日子工地上除了施工声音就是这个监工跟人吵架的声音,除因质量问题吵,就因向当地政府追款吵。因为,企业捐助希望小学的款都要先交当地政府掌握,再由政府拨给具体施工单位……最后一架是关于操场的,终于成功追款修起了操场。大地震发生时,正是这个操场庇护了几百名孩子。
我问过这所希望小学是不是用了特殊标准才修得这么坚固。这个监工说:不,只是按国家普通建筑标准修建的。我又得知,这个监工监理了五所学校,在那场大地震中奇迹般地无一垮塌。他说:没什么奇迹,所谓奇迹,就是你修房子时,能在十年之前想到十年之后的事情。
可是他从来不能被主流媒体宣传,名字也一直不能公布,后又传出他所属的企业其实涉黑。前两年的一天晚上,他打来电话,说正在被精神病医生治疗着,老婆也离婚了,他现在想带着女儿逃出四川,问我能不能帮他远离这是非之地,在北方找一个工作……后来我们就断了联系。
我从2008年开始变化,一个人生平第一次看到无数的冤魂,肯定会变化。我持续四年的困惑:我们不仅不能公布那些死去孩子的名字,也不能公布救了很多孩子的监工的名字。今天是汶川大震四周年,这里正式公布他的名字:句艳东。
最近大家很爱谈爱国主义。在我看来,不要狭隘理解爱国主义就是敢于抵御外敌,爱国主义更是敢于抗争内贼,这如同你爱你们村,不仅表现在敢于同别村抢水源时打架,更表现平时勤恳耕种、爱护资源、不对本村妇女耍流氓……一方面欺负本村人民,一方面为了财主利益勇敢跟别村打架,这不叫爱国主义,这叫勇当家丁。所以我认为句艳东是十足的爱国者,他没去攻打钓鱼岛黄岩岛,可他救了很多孩子,他应当得到彰显,可弘扬名望的舞台被骗子占领着,我在灾区一月见闻,多少骗子假太阳光辉之名横行……我们深爱的国家正在逆淘汰、逆宣传、逆袭真相,如果一个国家的爱国主义宣传着一些骗子,这个爱国主义本身就是骗局。
5.13下午再次强烈余震,接命令必须外撤,走了几公里撤到山口时正碰到央视张泉灵在时空连线,无意中我一身雨水的形象被摄进镜头。刚到山下,一个素以厚道著称的央视记者打来电话:你丫真会出风头,没事儿你跑北川干嘛呀,抢我们台镜头。我说:XXX。绝交至今。一月后回京碰一著名央视仁义大哥。聊起豆腐渣工程,我说:贪官该杀几个。仁义大哥深邃地看着我:不,中国的事情要慢慢来,否则又会乱,毕竟重建还要靠他们呀。又过三年,我不小心批评了倪萍“共和国脊梁”,该名仁义大哥电话里斥:你丫骂人倪大姐干什么呢,她可是好人哪。我在香港书展调侃于丹余秋雨伪善,仁义大哥再斥:想不到这几年你变成这种人,承鹏,咱不能只破坏不建设,不能见政府干的事都是错的。
我曾经如此欣赏仁义大哥,现在大家天各一方,形同陌路。他那些不知是矫造还是表演的关于公平正义的话在微博流传着,星光灿烂,粉丝推崇。以及类似仁义大哥这样的爱国者总说:不管国家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,可我们仍要爱这个国。我觉得这是个病句,我爱这个国,可我不能去爱制造豆腐渣工程的政府,更不能去爱给学校修豆腐渣给自己修豪华办公楼的政府官员。
我认为我仍是一个爱国者,可历经2008年的奥运、毒牛奶特别是汶川大地震,我对爱国主义重新定义。爱国主义肯定不是一边说是外人抢劫了我们,一边亲自掠夺国人财富的主义;不是一边说恶邻让我们石油紧缺,一边派出发改委只涨不降的主义;不是一边号召不要让强盗欺负我们的母亲,一边在大地震里让很多的母亲被欺侮的主义,她们看得见自己孩子的手还在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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